點點細雪亂飄,銀白遍佈的景象,一座亭子孤立其中,不難發現上頭的油彩已經斑駁,而高高懸掛的燈籠也有三兩處小破洞。
這地方,原本他打算短暫停留便罷,或許是莫名感覺的牽引,讓他又多待了一些時日。於是乎,『落下孤燈』,他幫此地取了這樣一個名字。
倚坐亭柱之間的石椅上,冷冷清清的寂靜空間裏,他想著:離開悟明峰多久了?
未曾留意日子怎麼過,僅是偶爾會覺得,有好長一段時間,身邊少了個聲音,是恩公和她的拌嘴聲,是她心情愉悅的說笑聲,是她噓寒問暖的關心與叮嚀。
是他,一個不小心,遺失了最重要的,似親人又像同伴的,一種關係。
「呼呼,朋友,三日不見,今天的你仍是失神模樣。」來者一身鵝黃衣衫,一頭暮色白髮,抽著水煙管,步上臺階,輕吐了兩口煙圈。
「哈哈,朋友,你是姑娘家害羞嗎,怎麼看了我一眼就別過頭去?若是被我們家的阿九撞見,他可是會指責你沒禮貌喔!」
「你……有事?」
月前,對方以採藥之計,藉故失足墜崖引他出手相救,豈料他竟賴著數日不肯離開。他說他叫慕少艾,家住峴匿迷谷,谷中滿滿的奇花異草,山山水水雲霧繚繞,還有一隻會吵著要糖吃的貓。閒來無事便愛彈琴弄弦,或鑽研醫理,或養花蒔草,不然就抽著煙管發發白日夢,偶爾捉弄一下家裏的笨貓,有時上落日煙找朱痕喝兩杯。
幾個晨昏日夜,他盡說著他過的生活。因此他知道了為甚麼他會住在峴匿迷谷,而上頭住的是他的冤家好友;因此他知道那隻貓叫做阿九,又為甚麼他的心只有一半不完全;因此他知道落日煙的朱痕染跡除了喜愛吹奏西洋長笛,擁有私家佳釀外,易容之術更是堪稱一絕!
因此,原來對方的話,他……一字不漏地都記上了心。
「耶,朋友,藥師我是很忙的!」再度吐了口煙圈,續道:「最近家中那隻貓不知打哪本書看到『紙鳶』這玩藝兒,沒三兩下就玩壞一只,累得我無時無刻待命坐在院子裏幫他編製更多以防萬一,真是折騰我這把老骨頭啊!」
老?他聞言望向對方的臉,白白的長眉與髮,真能透露出他的年紀?
咦?等等,他……那紋在左邊眼角下方的黥印是……有些些眼熟,但又不很確定,只是……似乎曾經在哪見過?
「呼呼,朋友,藥師我知曉自己長得俊,人人讚美,可是……咱們同為男人,你也無須這麼認真地盯著我發愣吧!」
沒聽進對方說些甚麼,他只是專注於那紋刺黥印,努力回想究竟是在何時何地何人身上見過!
「你說你叫慕少艾?」年幼的記憶中,那個人並不是這樣的姓名。
「是呀!」深吸一口菸,緩緩吐了個白煙圈。
「羽人非獍。」
「啥?羽人非獍?朋友,這就是你的名字嗎?」嗚~好感動,果然凡事只要藥師他出馬,鐵定攻無不克啊!儘管耗費多時,也小小耍了心機手段,不過,為朋友兩字,值得!
「冒然一問,你臉上的黥印……」忽見對方揚眉的表情,他即時收口。
「嗯?」
「抱歉,我不該問。」他無意探人隱私。
慕少艾長長一嘆,「羽人,你喜歡聽故事嗎?」停頓了一會兒,接著説道:「又或者,你也願意說個故事?」
他,思考之後點點頭,朋友,信任值得!
冷風停了,細雪停了,初初入冬的夜,意外不凜冽。
落下孤燈,一盞溫暖,兩個充滿故事的人,開始故事的延續,從一段朋友情說起。
百無聊賴的生活。
她悶悶地走在城中雜貨街,沒甚麼特別情緒的採買臘八粥所需材料。小時候問大哥為何要吃臘八粥,他丟了句『因為今天是臘月初八』,呿,這也算答案?八成是大哥自己也不知道為甚麼要吃臘八粥吧!
白果、蓮子、栗子、花生、核桃、紅豆,嗯,還缺了薏仁和桂圓肉。對了,差點就忘了那班弟兄們,算一算,得再買十斤糯米才行。
咦,前頭甜水舖子那身影看來好熟悉,是在哪兒見過呢?她仔細想了想,未久,她記起來了。嘻嘻,當初那位英雄大俠如今已成為美人身側的護衛啦!這樣,也是個好結果呢!多留戀了兩人幾眼,隨即採辦食材去,免得家裏大哥等得不耐煩了。
不自覺,她的腳步輕盈許多,她的嘴角亦微微上揚,她的心情莫名愉快。
密林小徑,一座富家鑾轎行於其中,除了四名轎夫、一位侍女,以及看似領路之人外,居然沒半個隨從侍衛,敢情這些權貴人家以為太平盛世的年頭就不會有盜匪賊寇囉!
她在心裏默數,果然,沒一會兒,一群拿刀拿劍獐頭鼠目的腳色沸沸揚揚登場了。唉,可別怨她烏鴉嘴,實在是這種最最最基本的常識連普遍老百姓都曉得,沒道理貪生怕死的有錢人會無知呀!更何況此地不是別處,而是崋蔏城郊頗具惡名的磛硠山耶!
由於惡名遠播,因此她可以很安穩自在地晾在樹上賞風景或者消磨時間,不用怕會有誰來打擾,反正她跟這幫『弟兄』的交情好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,這就下去同他們曉以大義吧。
方準備離開大樹救人的斷雁西風,忽地撇見一襲紅色披風,來者雖低調,但是那股難隱藏的氣勢……喔喔,有好戲看了!
唔,嘖嘖,阿舫挨這拳可結實了,光用看的就感同身受哩!哎呀,不妙,阿霑太胖反應不及被這堂腿一掃,看來得躺個十天半月囉!耶,不錯嘛,山大王胡亂揮竟也在對方身上劃下一刀,可惜僅是削了人家大俠披風一角,沒佔甚麼便宜。啊啊,小半子兄弟倆在做啥?盲目的一人緊抱住對方一隻腿,而合作對象却是掌廚一流武功躄腳的大慶,這下子……慘不忍睹呀!
唉,沒三兩下,若干人馬已被修理的東倒西歪哀鴻遍野,可人家英雄依舊大紅披風飄飄走來瀟灑走去,山大王他們真是丟臉啊!
纖手拉開轎簾,一名身著紅衣搭配白色流蘇披肩的女子從鑾轎中走出,本欲向救命恩人道聲謝意,奈何對方早已轉身離去。
她好美!西風瞧了女子一眼,唯一想得到的形容就是『美』字一詞。
她的美,並非豔麗刺目,而是清靈脫俗;她的美,美的令人感覺像是身處春暖花開微風輕巧拂面般自在舒服。
真想,也聽聽她的聲音呢!
熱騰騰甜而不膩的臘八粥吃進肚子裏,暖呼呼的。冬天,似乎也不壞。
「我說小妹啊……」
見兄長捧場的連續添了三碗,她說道:「再來一碗嗎?」
「不是啦!」都已經拼了老命吞了三碗公,再吃的話胃怕是要爆了!
泊寒波語氣異常委宛地説道:「小妹,羽仔失蹤那麼久,妳一點都不擔心嗎?」
擔心是嗎?應該是有擔心吧!擔心他是否會遇到壞人被壞人所騙,擔心他會不會住不好吃不飽穿不暖,擔心他……還擔心他做甚麼呢?他都離開了。
等半天小妹啥反應也沒有,他只好再繼續說道:「嗯,妳還記得慕藥師吧?他說新認識了一個朋友,聽他形容對方的模樣,似乎就是羽仔喔!」
那個慕老頭見到羽仔了?!他……
「這是落下孤燈的路觀圖,我放在這兒。」語畢,泊寒波留下她一人,悄然走出屋子。
落下孤燈……路觀圖……他,另外找了棲身之所是嗎?他,不打算再回悟明峰了是嗎?他,這是甚麼意思呢?
鼻頭酸酸的,眼睛腫腫的好難受,眨了眨眼,不許眼淚流下來,斷雁西風是不會哭的、不會哭的,不行哭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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